渡邊邦夫,木構建築掌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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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邦夫,木構建築掌旗手

新聞來源:上下游副刊
文、首圖攝影/ 古碧玲

台灣的設計者、建築師們的戰鬥力仍令人刮目相看,「根據這些建築師們的作法,可導向各式各樣使用木構造的潛在機會,卑南這案子就是最顯著的案子,居然在二十年前就完成的,且極具魅力、非常棒的建築。」

西方人用石頭寫下他們的建築故事時,在幾千年裡,中華民族卻一直利用遠比石材脆弱得多的木頭來支撐他們的家園。」這是文化研究工作者趙廣超的見解,其實亞洲的日、韓長久也採用木頭蓋房子,迄今也保留許多木構建築的技藝工法。

今年三月,日本建材商住友林業公司宣稱將在成立滿350年的2041年,於東京丸之內蓋一幢70層樓、350公尺高的木構摩天大樓,挑戰木構這種被認為限制極多的天然材紀錄。

日本建築界大力揮灑木構建築,反觀我們在推動國產材用於建築上,有點窒礙難行。三十年的天然林禁採令,不僅林業人才幾近凋零,木構結構技師更是闕如,僅有曾追隨日本結構大師渡邊邦夫的中原大學建築系退休教授富田匡俊,與甫拿下2018「ADA新銳建築獎」的陳冠帆等人。產業結構與相關人才的雙缺,讓極關切台灣木構建築發展的渡邊邦夫有點心憂。

德豐木業生產的台灣國產材。照片提供/德豐木業

年近八旬 不捨不棄地推動木構建築

獲獎甚多的渡邊邦夫前後來台多次,與台灣緣分甚深,曾規劃過卑南文化公園景觀建築中的懸樑殼狀結構、第一航廈擴建方案、九二一地震教育園區、蘭陽博物館、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等結構設計。去年,應邀出席國產材論壇,原有意參與台南會展中心競圖,遺憾的是,競圖的原則本是參賽者各自表現,大家競爭,但營造廠卻因為他用木構,擔心預算不足,索性就不提,以致於連參賽都放棄,讓渡邊連呼可惜。

生於1939年的渡邊邦夫雖接近八旬,仍不捨不棄地推動木構建築,也努力將自己在日本做的木結構案子傾囊介紹到台灣。他邊說邊拿起筆來畫,「這一張是非常棒的畫面,可以看到一些細節,後面是個寺廟。這幢是僧侶的房子,在上面用木結構創造,並且與後面達成一個和諧作法—雙曲拋物面,形成一種嶄新的表現手法。」

渡邊邦夫(右)拿起一張紙示範何謂雙區拋物面結構,曾跟隨過他的結構技師陳冠帆(左)在一旁翻譯解說。
攝影/古碧玲

像個惇惇教誨人的教授,渡邊拿起紙筆就畫起來。 攝影/古碧玲

渡邊(右)不僅以紙筆畫,也以手勢作補充,陳冠帆(左)很慶幸曾追隨過這樣的明師。
攝影/古碧玲

擔心眾人不解,渡邊還拿起紙張示意:「所謂的雙曲拋物是用一張的紙,先這樣去彎曲它,形成一個曲線,就會形成一種非常強的懸吊結構。[09:00]一張紙的這邊,在對角側,把它翹起來,另外一側就把它彎下去。這樣所形成的曲線,就是雙曲拋物面。」早在2000年渡邊就採用這種從不曾見諸於台灣建築界的手法,用料甚少,卻可以表現極大空間的結構方式。其特殊點在於,雖然外表看是曲線,但裡面的構材卻都是等分點跟點的直線相連,以木構去做兩分向的疊合,形成一種強韌的編織結構。

非常希望拿到臺南會展中心案子,再創造一座木構里程碑,渡邊也清楚預算的有限,早已想方設法降低成本,「很無奈,現在業界普遍先入為主的觀感認為,木構是危險、很貴,是無法被實現的材質。」即便渡邊再三說服,營造廠仍認為這案子鐵定過不了,「用CLT(集成材),甚至比鋼結構來得便宜,幾乎是鋼結構的0.8倍。」他利用兩種混合方式以達到預算要求,藉綜合結構性能,並考量空間特性,意欲形成一個嶄新的空間,「能抗地震、風、雪,木結構屋頂是非常輕的結構。」

而台灣的營造廠也有木構施工的技術與能力,渡邊特地做出所有的構件板片、集成材和五金,請施工者一片一片拚裝完成。渡邊團隊找上德豐木業,一起為達到優質木構而努力,而德豐也欣然同意協助,營造廠卻囿於採購必需要有三家廠商,放棄了這次機會。

關鍵在於需要一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人

台灣多風,在渡邊規畫的木構建築中,在在都考慮到抗風需求,像台東焚風與暴風時常不留情襲來,渡邊設計卑南文化公園的懸樑殼狀結構時,除了設計防風結構,同時也做了一個抗壓構件。在臺南會展中心的設計,也將不同的風納入考慮,演變出不同的形狀、結構,「下一個案子又有辦法衍生出新的結構策略。」老當益壯的渡邊對每個建案仍充滿著興致勃勃的熱情,奈何即便他強烈地想要實現,但若營造廠無意圖挑戰,終究功虧一簣。

即使抱憾而歸,渡邊仍非常大器地前去拜訪得標廠商,期待彼此切磋交流。

渡邊只是感嘆台灣原有好的木構潛在機會,更不解二十年前建造卑南文化公園,為什麼得以實踐,現在卻又阻礙重重?「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為什麼前後二十年結果截然不同?關鍵還是在於需要一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人。」二十年前的卑南案與建築師郭中端合作,對這位女建築師的能耐,渡邊的印象深刻:「她有強大的纏鬥能力,她去說動公務部門,才讓我可以把能力貢獻在這個案子上。郭中端老師的說服力非常非常厲害,她用自己的技術面和設計能力投入建築工作,若沒有郭老師的強力說服業主,是無法成功的。」

面對所有的建案,渡邊優先考慮的是結構力學的分配方式,再放上適合的材料。談起台灣的木構建築潛力,他認為,儘管台灣程序、法令尚未完備,但台灣的設計者、建築師們的戰鬥力仍令人刮目相看,「根據這些建築師們的作法,可導向各式各樣使用木構造的潛在機會,卑南這案子就是最顯著的案子,居然是二十年前就完成的,而且極具魅力、非常棒的建築,請問二十年前沒有防火問題?法規問題?不需要防震?不需要風嗎?都有,卻能突破層層困難,而且也存在二十年!」

當林務局喊出推動「國產材」時,讓渡邊感受強大,樂見其成。林務局長林華慶(前左二)、台大實驗林管理處處長蔡明哲(前右一)與國產材參展者合影於2018年國際建材展。
攝影/連慧玲

再從材料本身來看,雖然我們的國產材仍處在相對高價,然而,渡邊相信台灣材仍是有機會的,「在自身的表現上,絕對是大有可為的,不管是哪個國家的材料,都會回到材料的本質上。」關鍵在於「你要怎麼砍伐它、利用它、疏伐它、培育它等過程,你要用什麼方針去組合,運用的百分比,必須有一套完整的規劃,否則,對國產材的利用就像是治標不治本,單點而不是整體思考。」

必須有全球化的視角與主軸

前年當林務局喊出「國產材元年」時,讓渡邊感受強大,卻擔心後續我們不清楚後面一步一步該怎麼做,「你要怎麼用在不同地方的細節?建築師們該怎麼配合?對於業界怎麼做?對於營造廠怎麼進行發包?各種產業鏈的整合要怎麼推動?」他連連叩問,比我們都焦急這些後續策略與修法。

「你必須有全球化的視角,CLT雖是便宜的材料,但你怎麼從國外引進,國產材自身也要跟進,兩者不斷的互相配合中,創造一個視角,重新看待木材取得,相當重要。」渡邊直言道,「終究還是要國家出來提倡國產材,要求建案裡面必須用多少比例的國產材,如此有個配套措施,才可能漸漸把國產材帶到一個位置。」

台灣有豐富的人工林資源,如何適當運用管理,是推動國產材必得規劃釐清的整套策略。
攝影/劉振祥

至於每種樹材,無論杉、檜都有它的個性,在渡邊眼中無所謂貴賤,「材料有自身的特質。只是必得分級並標準化,方利於產業發展。」

他指出,「集成材CLT是一種把樹種或材料先分等級,再去做拼合的動作。」渡邊提起他個人使用材質只考慮材料本身的獨特魅力,「或許在這個空間,可能想到它的香味,我選用檜木;想到它的紋理,選擇用杉木,都是根據它的個性來使用。」不從貴賤挑選材料,「很便宜的材料反而很好、很適合預算低的案子。預算高,當然就用好一點的材料。」

「材料有自身的特質。只是必得分級並標準化,方利於產業發展。」渡邊指出。
攝影/連慧玲

囿於30年的禁採令,讓人們誤以為人工林也不得疏伐,致使台灣生產的國產材量仍十分稀少。照片提供/德豐木業

作為一位木構先行者,渡邊建議當台灣想要研究一種新材料,或想要把木構的視野帶到另外一個嶄新局面時,「必須要有一個主軸,且要放一定比例的預算研究它,針對這材料設立一個研究單位,去構想要如何創造一個嶄新的材料,要怎麼發揮全新材料的思惟,這完完全全要個清晰的系統思考才能辦到。」他以日本經驗為例,當日本政府準備推木料建材時,國家會給予將近10%的返回金,以培育國產材。也由於政府願意支持,人民重視,日本國產材慢慢起來。

國產材的被使用,該怎麼跟國家建設配合

經過多年的培育,使得日本國產材蓬勃發展,如今其國產材的量已達到可以與進口材的量抗衡,拉近售價。「推國產材務必要全面轉變,只要有一個政治家理解且願意推動,將會大幅帶動整個產業環境。」渡邊說明,「十餘年前,掌管日本農、林、漁三個產業環節主要的人,曾經歷過一次大改革的變動。林業重點政策詳細考慮將來國產材的被使用,該怎麼跟國家建設配合,甚至用補償方式,達到國家認同,進而進行修法和重新製造。」

德豐木業生產的台灣國產材。照片提供/德豐木業

一度曾因為發生橋崩落事件,那座橋當時由渡邊擔當結構設計,致使他開啟了韓國、台灣、中國的結構設計工作。該案纏訟十年後,法院雖判決還渡邊主持的SDG建築事務所清白,卻讓他在日本接不到案,塞翁失馬,因而開啟了大量海外設計方案,包含2004年韓國世運主場館的大足球場,「這十年卻因為這件事情,得以往全世界各個地方發展。」

但他回想起來,在海外接案,居然只有台灣用到木結構,起因都是因為合作的郭中端老師。而在台灣開始喊出林業再生、國產材的木構創新和使用,聽聞此一消息,促發他願意為台灣帶來不一樣的木構思維。

由結構來啟動設計的動態感、結構感

台灣缺乏木構結構技師,以至於許多案子都找上曾跟隨過渡邊的富田匡俊,若要更進一步開放國產材的運用,渡邊認為,在木結構的計算原理考量和鋼結構一樣,建築界或土木界要理解並不難,「問題不在於木構技師短缺。最大問題,在於台灣的教育著重於教學生如何計算,而非教學生如何設計,這一點就造成很大的差異。」

一旁擔任翻譯的結構技師陳冠帆補充說,「依渡邊的經驗,覺得學生或工程師的動作都擅長計算,卻不知道計算之後,如何在設計裡與空間、與建築師做搭配和整合,他覺得這個才是一個最大的問題。」陳冠帆指出,渡邊現在進行的設計,會令人覺得極具動態感、結構感,「大家甚至會覺得這個好像是建築師設計的,但事實並非如此,而是由結構技師提出想法,由結構來啟動設計。」

台灣自己生產的國產材已進入標準化。照片提供/德豐木業

標準化的國產材。照片提供/德豐木業

遙想當年,渡邊從日本大學建築系畢業時,發現每年走出校門的建築系生多達兩千人,但日本厲害的結構技師僅有三、四位,深愛建築的渡邊一心想出類拔萃,他遂投入結構大家橫山不學門下,更受到木村俊彥的啟發,在五年焚膏繼晷地做中學,加上所受的美學、歷史、圖學訓練,於三十歲時自立門戶創設了SDA,終以結構技師成一大家。

而在日本本國事業受挫,反倒興起另一個念頭,「我應該在另一個地方,更出色地創造另一個環境。」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讓他開展建築的世界圈,從鋼構到木構,不曾退卻地優游在一個個案子裡,並不吝提攜後進,開枝散葉,在台灣要發展國產材之際,他更急人之急,給予建議,無愧為一位「量大好做事,樹大好遮蔭」的掌旗手;而放眼台灣,推動國產材的路上,有這樣的人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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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27T14:42:14+00:002018/12/21|Categories: 科技與產業|Tags: |